去远方放蒲鸭
2024-10-16

◎周太舸

稻子收获之后,田野里剩下明汪汪的水或一丛丛谷桩,还有弥漫在空气里的寂静。要是在我童年时,这个时节,远方的蒲鸭该来了。蒲鸭一来,田野里的寂静就会被打破。

放蒲鸭,是我国的一个传统行当。蒲鸭这个名字的来历,说法不一。也许那些麻鸭身子矮,走路像伏地而行,符合现代汉语匍匐一词的意思,所以称之为蒲鸭。某一天,忽然传来一群鸭子的嘎嘎叫声,父母都说:“放蒲鸭儿的人来了。”

于是,我和父母出门去看,只见放鸭人手持长竿,左挥一下,右挥一下,蒲鸭儿们便排着队伍有序行进。那队伍,走在蜿蜒的山路上,像一条游动的长龙。待蒲鸭走进田里,寻找吃食,放鸭人才把长竿插在田埂上。大人说:“放鸭人来自远方。”远方有多远,我不清楚。我的眼里,放鸭人像电影里那些横刀立马的威武将军。

远处看,不过瘾,我跑向了放蒲鸭的田野。稻田里,鸭儿们伸长脖子,用扁扁的喙搜寻谷粒、虫子、小鱼、小虾等美食,一边吃,一边“窃窃私语”。如果是水田,鸭子们吃得差不多了,会引颈高歌一曲,或者扑腾着翅膀嬉闹追逐。鸭儿们开心,放鸭人也开心,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。鸭儿们开心地玩一会儿后,放鸭人便把插在田埂上的长竿拔出来,嘴里“嗬嗬嗬”发出号令。头鸭的耳朵似乎特别灵敏,听见号令,看了一下长竿所指的方向,立即向着那个方向游泳或者蹒跚前进,走向另一个稻田。头鸭走在前面开道,其他蒲鸭在后面紧跟,队伍浩浩荡荡,看起来颇为壮观。

放鸭人见人就说:“这地儿好美哟,画儿一样。”那时的我很幼稚,认为放蒲鸭可以欣赏美景,还像将军那样神气,便天真地说:“放蒲鸭好安逸哟,我长大了也要放蒲鸭。”可是,父母告诉我,放蒲鸭不仅不安逸,而且很辛苦。每到一个地方,蒲鸭儿要放三五天,当地村民往往会和放鸭人攀谈。据我观察和旁听,父母的话不假。

放鸭通常由两人协作完成,他们各自肩挑一个半圆形的鸭棚。这些鸭棚的顶部形似斗笠,采用竹篾编织,并巧妙地融入了蓼叶,以达到遮雨的效果。下面四个方形木料柱子,类似床的脚。四周有木方连接,中间也有好几根能取能上的木方。其实,那就是一架有顶棚的床。这种设计,便于白天放东西,晚上睡觉。一个鸭棚子要装被褥、衣服,还有粮油和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。棚子外,需设有晚间用于围拦鸭子的篱笆。一个鸭棚子的重量可达百八十斤,挑着它走山路已经相当吃力。若是遇上雨天,道路湿滑,挑着鸭棚子行走,就如同在走钢丝一般艰难。

放鸭人的长竿,一般是比慈竹细但比慈竹硬的金竹。长竿的一头绑着布条,像小旗帜一样用于指挥;一头绑着小铁铲,用于铲土驱赶。那些蒲鸭出门时是毛茸茸的小黄鸭,逐渐长成半大麻鸭,像少男少女一样有些调皮,不听指挥。每当有鸭子被新奇事物或美味食物吸引而脱离了队伍,放鸭人就要铲土驱赶。铲土挥洒出去,并不轻松。有村民拿起长竿试了几下,泥土挥洒不远不说,膀子还疼。

煮饭时,晴天随便找个地方,三个石头支口鼎锅。要是雨天,只能找一处石岩。煮饭的柴禾,一般就近捡拾,当地村民不会干涉。在野外临时捡拾的柴禾,如干草、枝丫,或多或少有些水分。点燃,便有白烟冒出,风一吹,如果恰好迎面而来,钻进眼睛让人泪汪汪,钻进肺里让人直咳嗽。

入夜,扎上篱笆,鸭儿们在篱笆围成的圈内蜷缩着头,翅膀覆盖着休憩。而在鸭棚内休息的人,却难以享有安稳的睡眠,因为篱笆之外,可能正有狐狸或黄鼠狼那投射着贪婪绿光的眼睛,窥视着鸭群。一旦有丝毫异响,放鸭人便需立刻起身,用手电筒的光芒向四周扫射,以示警告。一有异响,放鸭人就得起来,向四周晃一晃手电的光警告。放蒲鸭一般是在秋天,秋天一场雨一场寒,秋天的雨夜,寒意紧紧地缠着放鸭人。

放蒲鸭,确实是个辛苦的行当,我长大后并未选择从事这一职业。如今,这一行业已难觅踪迹。然而,人生不妨尝试一次心灵上的“远方放蒲鸭”之旅,即便途中会遭遇种种艰难险阻,但也会收获如画卷般的美景,以及如同漂亮鸭蛋和肥硕鸭子般的丰厚回馈。

周太舸本名周太科,南充市作协会员。有散文、小小说、短篇小说、书评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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