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满鸟的树
2024-09-20

◎何春奎

久久不愿退场的高温,逼着人赶早采买。经行西充县南台路,晨光熹微中的南台山上,鸟鸣如潮,溢满山头,不由分说扑进车来。这一闪而过的巧遇,很快让我想起朋友圈的一张图。起初,是被这个短句吸引——“长鸟的树”,不由玩味起“长”的意趣。细看,西天暮霭下,疏朗颀长的枝上,无规律地挂着个个黑斑,有些厚重,像圆且短的壁虎趴着,一动不动,似乎刹那间可以一跃而起。一张无多色彩的图,竟引人兴味盎然,注视良久。

之前,我也听某人说过“长鸟的树”——不,是“长满鸟的树”。空旷的城南公园,如陌陌原野,我和某人喜欢上这静美,常择地静坐,或看书,或发呆。夕阳沉入远山之际,一大群鸟裹挟着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意趣翻飞过来。它们聚在高树,争相咶噪卖弄,我从朦胧的薄暗中望眼欲穿,侧耳倾听。敞亮而亢奋的,应该立于树巅高喊;暗哑又低沉的,似栖身灌木丛低吟;有的极单调,如老妪的絮叨;有的很干脆,倏尔一声骄傲的长啸,像坚冰融化后坠下的清冽水滴……夜色弥来,西天似灰色屏风。褐色的鸟影入了定,叶片般错落枝头,某人推我,“快看,那树长满了鸟。”

朋友圈“长鸟的树”,就在南台山。古时西充城,依山设南坛、北坛、雨坛等祭祀坛。南坛是社稷坛,祭祀土神与谷神。岁月流转,南坛唤作了南台山。对西充人而言,南台山就是县委的代称。三十年前进城升学“正考”,多次经过山前,心中满是忐忑,县委大门开在那里,虽朴素如农村院墙,总觉满山蓊郁中藏着不一般的威严。

下班时分,亮着红色尾灯的车流,倦鸟归巢般向小城的四面流去。“宿鸟归飞急”,附近各处的鸟儿扇动翅膀汇集过来,人来人往的南台山转眼间又是另一番景象。我见过它们的盛大演出。一次上山对接工作,下楼时暮色微合。西边的茂林雀鸣如潮,热烈,肆意,似一场热闹非凡又气象万千的大型联欢,如放学时校门前学童们兴奋地“打拥堂”,又像夏日幽谷里溪瀑的震耳欢腾。你看,小鸟扑闪,在枝杈间追逐跳跃;大鸟滑翔而来,抓住一截高枝,像一枚投进深潭的石子,惊飞若干鸟影。谁也说不清楚,这林间究竟住着多少只鸟,多少种鸟,住了有多久?对于鸟儿来说,这座蓊郁的山头,是水泥森林中的一汪绿荫,是奔波一天后憩息的理想家园。“山气日夕佳”,这汪绿荫愈加浓密,愈发苍翠,显得葳蕤而美好,令人顾而乐之。看来,对美好东西的喜爱,不仅是人类的天性,鸟儿也是。

树是鸟的依附,鸟是树生动的叶子。短暂的欢腾,嘈杂,喧闹,是必然的,因为它们又迎来一个夜晚。弱肉强食的自然丛林,喧嚣、拥挤、炎热的人类城市,鸟生已然不易。在夕阳垂落、安然归来之际,把今日的收获、奇遇、惊险通通安置在一阵叽叽喳喳里,尽情地欢呼,放纵地高叫,无疑是恰到好处的宣泄与释怀。这番动人的画面、群响的景象里,久而望之,令人振奋,但又忧郁,我看到之中藏着不尽相同的悲欢与哀乐。

有人写诗:“归巢的鸟,驮着夕阳回去。”它驮着的是整个的生命。其实,鸟儿的生活太简单,一截安稳的枝,就是一个温暖的家。别枝的雀,收拢翅膀,梳梳羽毛,垂下紧绷一天的眼睑,在月辉抚慰下,和着夜色安眠,养精蓄锐。朝暾初露中,它们又将举翅寻觅,以嘴刨食。日子,一天一天地过,弱小而坚韧的生命,可爱又生敬的生灵,即使挣扎在生活的泥潭,也照样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。没有存款和余粮的鸟生,很容易让人产生共情,也足以给人意味深长的启示。

南台山下住户颇多,鸟是他们会飞的邻居。每日晨昏时分的欢腾,是他们必然面对的功课。在旁人看来,这番祥和的鸟鸣雀唱,为这座宜居小城编织了一道生动独特的生态图景。邻居们怎么看呢?我暗自揣度,他们或习惯成自然,或相看两不厌,把对方看作生命中的巨大欢喜。“良禽择木而栖”,正因群鸟纷至,他们确信这是一处顶好的生态福地、天然氧吧;也因短暂的喧腾,他们确信这里会保持长久的幽静与安然。

何春奎四川省西充县人,有作品见于《青年文学家》《中国教师报》等刊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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